母亲坐在沙发上,安静如一座雕塑。消瘦的脸上,满是岁月刻下的印痕;一副假牙取下放在水里浸泡着,嘴巴便向里凹进去,像古堡里一扇被光阴击溃的旧门;稀疏的头发,像随意披拂在额头的枯草;一双长满老茧的手,干裂如严冬的树枝;眼神是黯淡的,像暗夜里摇曳的浑浊的烛光。 母亲老了,老得让人有些目不忍睹。 昔日的母亲,全然不是这个样子。一头盘束在脑后的青丝,随着身子的自由活动而摇摆如柳梢;眼睛灼灼放着光芒,谁惹了谁就像要被灼伤;手巧而灵活,走起路来也总是风风火火的;尤其是那张刀子嘴,从父亲到我和兄弟,没少领教过它的厉害,在家做事时,我们稍有懈怠,便会遭到她的大声叱骂……
不承想,母亲说老就老了,在家里蜕变成弱势分子。她不再有力气叱骂人,倒是我们对听力接近失聪的她,说话提高了嗓门。走路时,我们要么等她,要么牵着她的手,她再也不能催着我们赶路。吃饭时,不再是她监督着我和兄弟不能挑食,而是我们强行往她碗里夹菜了。我们做事时,行动不便的她,基本只能乖乖坐在一边旁观,不能再对我们有所鞭策。 其实,母亲才六旬有余。她的老,并非全是时间的摧折所致,数十年的辛劳不辍,才是将她推上衰老之途的真正元凶。 母亲幼年时,外婆便去世。母亲12岁起便正式参加了集体劳作。成家后,要强的母亲自然成了操持家务的主力。 在我记忆里,母亲天不亮就起床,做好早饭,然后,再叫醒我们起床吃饭。接下来,母亲会不停地干活,从屋里到屋外。母亲就像一只陀螺,日日月月,年年岁岁,几乎运转不休。过度的操劳,加上早些年饮食的不规律,母亲身体迅速颓败,且落下严重的胃病……
这次,母亲因一连几天吃不进饭,由父亲陪着来城里大医院检查。一大早,我带着父亲和母亲,一道去了离住地不远的中心医院。 我牵着母亲干枯的手,慢慢穿行在熙熙攘攘的街头,我感受着母亲微弱的脉搏。我心里在默默为母亲祈祷,但愿体检不出什么危险信号。我甚至不忍看母亲那张太过衰老的脸,饿了几天,母亲身体愈发虚弱不堪。 进入医院大楼,我依旧牵着母亲,去挂号求诊。 坐诊医生为母亲开了一大摞检查单。在吹气病检室,医生给了母亲一只吹气检验袋。我看见,虚弱不堪的母亲似乎连吹气的力气都没有。我便在一旁挥着手臂轻轻喊着“妈,加油,加油”,引来身边众人瞩目。似乎我的鼓舞起了作用,母亲终于将吹气袋吹到可检程度。 接着,母亲又做了心电图检查。两相合并下,母亲无大碍,可继续后面的体检程序。 母亲在彩超室检查时,我和父亲在门外等着。我心里担忧着。半小时后,结果出来了,我睁大眼睛查看。还好,基本无事。 在胃镜检查室,护士让母亲喝一支麻药。母亲抿了一口,孩子似的直嚷好苦,拒绝着不肯喝了。我当时忍不住大声吼起母亲来:“一定要喝下去,不然今天的检查就前功尽弃啦。” 那一刻,我恍如看到小时候我在母亲类似的喝骂下吃苦药的情景。在我的监督下,母亲终于苦着脸将它喝完。
胃镜检查中,我又在门外静候,心中始终有块石头悬着…… 从早上忙到下午,母亲的所有结果都出来了,基本结论为:神经衰弱兼胃溃疡。 母亲忽然说她想吃饭了。我长出了口气,和父亲一同牵着母亲走出医院,走向对面餐馆。 瘦小的母亲,像个特别让人怜爱的孩子。我痛恨时间和生活联手,无情将一个曾经活力四射的人催老;却又同时感谢它们创造了一个闪耀着光辉的时期。 母亲老了,她真正的幸福生活之门才灿然开启。而那把钥匙,就在扶着她一道慢慢走路的那个中年男人手里…… 来源:齐鲁壹点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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